他伸手撮起小小一把,送到口边尝了尝,觉得这种糖既没有工业制糖的纯正,也缺少手工制糖的那种灵魂,两边的优点都不沾,处境想必相当尴尬。
这是什么人找到大哥的?贾放问贾赦。他现在已经完全确定,绝不可能是水宪的人。
贾赦神神秘秘地伸出三枚手指,道:那个老三。
监国的那位?贾放吃了一惊,那位不是忙着刑部吗?怎么有空来管这个?
提起刑部,贾赦哈的一声,似乎颇为解气:别提刑部了,上回他来咱们府要拿你去问话,结果被皇上教训了一顿,回去就下决心不管刑部的差事了,说是他既然监国,就该纵观全局,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只盯着一部的事务了。
贾放心想:也对。
他确实是去监国了,但是你也知道,他背后那么多人,那么多生意。谁不想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出来伸伸拳脚,占上一块地盘?
再说了,那个老三虽然监国,但是手下要用钱的地方一点儿都不少,他连个储君之位都没挣上呢,又不敢明着借政务往自己兜里敛财,可不得靠着底下这些生意吗?
这不,这糖的事情找到了我,说是南方用新法制出来的洋糖,问我宁荣二府是不是愿意吃掉一批,然后用咱们自己的路子销售出去。还说是绝对赚钱。
说到这里,贾赦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这南方制糖的新法子就是在制糖的时候掺入黄泥原本的红糖水就澄清变成白糖了。老三,你说,这产成的糖里头,会不会也混着泥和砂子呀?
贾赦这么一说,贾放恍然大悟:原来是加入了黄泥黄泥也是一种吸附剂,可以吸附糖中杂质与色素。只是黄泥的吸附效果远远赶不上骨炭或是活性炭的效果,所以才造就了土糖这半白不白的颜色。
至于离心工艺,贾放仔细观察手里的糖粒,见晶体很不均匀,便知对方并没有使用高效的离心机,这也就意味着糖里混着小颗粒杂质的可能性也很高。
于是贾放果断地说:不行,这种糖,就算是打上了洋糖的名号,也争不过咱们自己产的雪花糖的。
贾赦百分之百地相信贾放的商业眼光,当即道:那我就回绝了他去,就说咱们家的钱都捏在太太手里,现在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小公爷,有心而无力。怎么样?
贾放冲贾赦看看,贾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其实父亲已经把府里的账目都交与我管了。
也就是说,贾赦现在已经总揽了荣国府的所有财务。但是以府内财权牵扯不清的借口拒绝三皇子的邀约,这听上去是个颇为实在的理由。
总之这糖的事,大哥就千万别掺和了。也和府里的采买打一声招呼,这种洋糖,哪怕说得再好听,也别往府里买了,回头真要用了做点心,硌了谁的牙就不好了。
贾放郑重嘱咐贾赦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建议贾赦不要掺和三皇子和糖的事,谁现在掺和进三皇子的生意,谁就血亏。
贾赦嗯嗯答应了,在心里盘算哪些至交亲朋需要提醒一下的。他岳家张家是一定要给个信儿去,他母舅史家那里也是一定要提醒的,金陵姑苏那里,老二的岳家和妹夫那里都得去信,至于其他就看着办吧。
三皇子亲自动手,开始处理监国事务之后,才发现当一个人君,处理整个国家上上下下那么多的政务,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以前看着太子垂手而治,每天听听曲,看看戏,日子过得舒适悠然。一旦轮到自己头上,就全不是那么回事这就好比一座巨大的机械正在运转,但是机械上却总是这里一点小毛病,那里一点纰漏。而他得以一己之力奋力去填去补,顿觉即便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用。
处理完如山的案牍之后,三皇子还要面对各种各样求到头上的人情。
那些昔日在背地里支持过他的人,如今全都求到了头上,一个个口口声声地道:三殿下,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念在当初曾经雪中送炭的份儿上,您如今拉小的们一把吧!
三皇子有点儿想跳脚:当初他好端端的哪里就需要雪中送炭了?
但是他身后这些人又都开罪不得毕竟他现在只是奉旨监国,连个储君都不是。这些人多半都是行商巨贾,手握一方命脉的。他们若是,那便是一方动荡,上万人的生计福祉。
再说三皇子也馋他们手里的钱。
西北的边军,南方的大营,黄河的河岸,东海的海堤三皇子一上手监国就发现其实哪哪儿都需要钱。
如果没有这些人暗中贴补,三皇子觉得自己应该没法儿撑顺利登位的时候。
于是他只能耐着性子一个个地见。今日轮到的这一位,上来就双手捧上数万两的礼金,然后对三皇子哭求道:三殿下,您救救小的吧!
三皇子听他说完,冷笑一声,道:你自己技不如人,制不出旁人那样的好糖,还特地打了洋人的旗号赚本地百姓的钱羞也不羞?
那名大糖商脸皮很厚,一点儿也不羞,直接说:可是南方制糖就是那么制的,问遍了南方所有的糖厂,要么只制红糖与黑糖,要么就是和咱们一样的法子制雪花糖谁知道这市面上这些白糖是怎么做出来的?
对手那些糖,价格几何?你们既然大批从南方海运白糖北上,那就降价,把对手挤出去。
糖商连忙摇手:不行,真不行。我们算上了所有的成本,直接给了底价,对方的糖价只有咱们的一半左右?
这么便宜?三皇子呆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没关系,对方这是在赔钱赚吆喝拿回你的礼盒,这钱算是本王给你的,既然对方糖价低,你就低价收,全部收在手里,然后再高价卖出
这一招当年在京城各大粮行搅动粮价的时候就用过,当时若不是百谷尝邵掌柜反水,闹出个什么金银稻来,这一招是完全管用的。
不不不,那糖商快哭了。
那种便宜的雪花糖遍地都是,不止是京城,全国都是,甚至南方产糖的地方都是要收,根本就收不过来呀!
怎么会这样?三皇子震惊无比,他想不通,怎么会,怎么会全国同时,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糖?
竟然把糖发卖到南方产糖的地界儿,他们千里迢迢地运过去,难道运费上头不怕亏钱吗?三皇子追问一句。
您忘了吗?海运不走路税,咱们的运费很便宜,他们也一样很便宜啊!糖商提醒三皇子。
在京里发卖的雪花糖,价格只有南方糖的一半,再大量运到南方去,成本增加的并不多,因此即便是在南方糖产地,也极具竞争力。
当年南方糖商走海路运糖,一下子就让京里的糖价降了下来,而糖商瞬时赚了盆满钵满。后来三皇子便让超过八成的南方糖走水路北上。
谁知现在旁人重施故技,铺天盖地的糖,也一样走海路运到南方去。这样一来,眼看南方糖的产业就要不保了。
三殿下,求求你帮帮咱们,制糖这一营生,在南方是个大生意。再加上蔗农,至少是十来万人的生计,几十万两银子的产业。就这么眼看这么多人被端掉了饭碗,这南方指定要乱,指定要乱那!
糖商为三皇子描绘了相当可怖的图景。
查出来这糖是从哪儿来的了吗?三皇子豁地转身问。
gu903();只查出来,在北方售卖的糖是从即墨港上岸,然后行销各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