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那时我还啥官职都没有哩。
不过要是没有你今日那一番官威,县尊大人和李师爷他们,也不会重视你。桂遐学自说自话地就进了贾放的屋子,在他会客的花厅中坐了下来。
贾放也笑:现在他们也未必重视,可是又如何,我又不在乎?
桂遐学闻言一怔,随即点头:对,说得很好,你又何必在乎!他随即抛却这个话题,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推向贾放:那两座山为什么会崩,我是已经弄懂了,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一座向这个方向塌,而另一座向那边倒。
贾放:这家伙,好不容易化学问题搞懂了,现在冒出来物理问题?
他见到桂遐学推出的那张纸上,绘制的是两座山的剖面,便大致将重心与重力作用的原理与桂遐学讲了讲,见对方依旧一头雾水,便道:等明日,你随我回桃源寨潇湘书院,我借你一本书看,你再多想想,就能明白了。
桂遐学喜不自胜,腆着脸点着头道:好呀!
不过你明日就回潇湘书院了,不继续住在这文庙里?桂遐学瞅瞅这座刚刚由文庙侧殿装修而成的花厅,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儿遗憾。
贾放点点头:不住了,明日便回我自己的封地去。这府署原本就只是个暂住地,往后主要由我的幕僚留在这里处理公务,我偶尔会过来点个卯。
桂遐学笑嘻嘻地:县尊大人还指着您在本县多住几日,好将您引见给本地的士绅,这样他老人家面上也多些光彩。
他见贾放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便试探着问:为啥不想见士绅们?
贾放此前已经拒绝过一回袁县令,表示他既没有功夫,也没有兴趣见这些日常打着济民扶弱仁义道德的口号,占有大量生产资料却不事生产的小地主阶层。
桂遐学便自说自话地续道:因为没有用对不对?
贾放便蹬着眼睛看着他,心想这家伙也真敢说但就目前为止,士绅阶层对他来说确实是没有用的,他需要大量的人力,需要踏实肯干的人,甚至甘愿在不同的市镇之间跑腿经商的小商人,也比坐拥一大片土地,定时收租的大地主有用的多。
但是像桂遐学这样直接真的好吗?
桂遐学说中了贾放的心事,立即嘻嘻笑着又换了话题:那您想见见张友士吗?
张友士?
张友士上次青坊桥落成那日随袁县令来了武元县,之后就只回过一次桃源寨,回来也是吹嘘他在武元县如何如何受人尊敬景仰,之后就选择留在了武元。连他在潇湘书院的职位都不要了当然桃源寨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填充。
贾放已经快要忘掉这个人了。
张友士,他在武元过得还好吗?贾放随口问。
桂遐学呵呵地道:他如果知道新上任的节度使是你,估计会哭着喊着来求见。
那就是不好了。
贾放对张友士这人的观感有些复杂:他一早就看出张友士动机不纯,借防治血吸虫病之事想要为自己搏个晋身之资;但是张友士却又偏偏是个有恒心有毅力与有能力的,愣是一个人踏遍余江各村,让他发现了钉螺的秘密。
贾放当时选择了助他扬名,而张友士扬名之后就立即抛弃了桃源寨,前往武元县。
若他真是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人,现在应该早就不在武元县了,依旧留在这里,证明他心热,但是却不擅长。
贾放明白了,但瞅瞅桂遐学那张笑嘻嘻的脸,他知道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目光敏锐,轻易便能洞悉人心。贾放想:比起张友士,这个桂遐学更是自己求之不得的人才。
于是他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点点头,道:明天我回桃源寨之前,见一见张友士。
他接着将视线转向桂遐学的面孔,见对方也不提告辞,依旧挂着那招牌式的笑容望着自己,眼中却有期待。
贾放全明白了。
这桂遐学为何深夜到此,为何讨论物理化学问题,为何论及士绅与张友士这家伙在不长的时间里已经把该展示的全都展示完了。
于是贾放直起身坐正,将双臂撑在桌面上,身体向桂遐学的方向探过去,小声地问:你是不是想成为我的手下?
桂遐学双眼登时亮了,也和贾放一样,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向前探,凑近了笑道:你总算看出来了!
贾放:好吧,这方面我反应有点慢。
如果我要你辞去眼下在武元县的书办职务,在我的府署里只能当一个没有公职的幕僚,你能不能接受?
他这就相当于问对方:跟着我,你就得从体制内出来,跳到体制外,你愿意吗?
在桃源寨里跟着贾放,桂遐学不会愁吃穿,不会差钱,但是没办法成为现在这样的公职人员,桃源寨的吃皇粮,和武元县的吃皇粮是完全不一样的。
贾放第一次遇见桂遐学,就听他说起过,因为家族荫庇,在县衙里补了个书办的职务。所以他吃不准桂遐学究竟是想要在节度使府署里更上一层楼,还是当真想到他身边做事。
桂遐学激动地连连点头: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着你,我能做与旁人不同的事,我能做前人想都没想到过的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随我去桃源寨。
张友士在武元县,过得确实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好。
第一次见到县尊袁化,对方将自己夸上了天,恭敬请到了武元县。李师爷做主,将名下一座暂时空置的院子借给他住,还多次暗示,想要将一个庶出的女儿嫁给他。
张友士婉拒了,他觉得自己的前程远不止这点,因此在妻室的选择上他并不着急。
紧接着就是与武元县的士绅们见面、饮宴。士绅们听说他一手终结了桃源寨的血疫,南方各州县的百姓都因他一份报告而受益之时,一个个都面露尊敬之色,其中年高德勋者主动上来敬酒觥筹交错之间,张友士当真飘飘然觉得好生满足。
但谁曾想,席间有人问起张友士的功名,得知他只是个童生之后,力劝他继续科考,说哪怕中个举人,说出去都比现在强。
张友士在好几年前就看透了科考之路,他认为沿着既有的道路一路走上去,一直考出进士,也不过跟现在的县尊老爷一样。
他不想抛费这段人生里最好的时光,他早早想过了,他要走出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捷径。
可谁知他已经小有成就,他做出来的《血防报告》得天子亲自批复,得以下发全国各州县,万民因此而受益,不再受血疫之苦,而他眼前的这些人,依旧在苦口婆心的劝他想办法继续考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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