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沉默了:他也觉得确实如此。
但是却因为其主人的秉性与眼界,和来借书的人心中所想,这藏书会有所不同。水宪说得直白。贾放料定:水宪对这座书架的了解,应该不比他或者贾代化来得少。
所以即使是书目,也仅仅局限于已经从这书架中取出来的。所以我取来这本书目,只是了解一下各位都在看什么而已。水宪微笑着解释了,贾放有点觉得不知该怎么佩服他才好。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惊讶吗?贾放反问水宪。
水宪摇摇头,说:我此生所经历的匪夷所思之事,许是比你经历的还要多些。因此有时当真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再能令我惊讶的。
说这话的时候,水宪微微扬起头,似乎一面说,一面在思索。
但我也很怕,我怕我知道的这些事,只能由我一个人闷在心里,慢慢终老,终我一生,都无人能够分享。
但后来我发觉了,我知道的一些事,或许你也知道。说着,他转脸望着贾放,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令我心情很好。
贾放却在低头沉思,他听了水宪的话,心里有所触动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事事都在水宪料中。就好比当初从稻香村里往外运粮食,全靠了那些百工坊送来的小工,而且那样怪异的事,一车又一车的粮食从他的园子里运出来,那些人连一个字都没问过。
显然得了上头的吩咐,让对一切视而不见,只道是寻常。
所以水宪是知道他的粮食,是从园子里的某个渠道来。
而水宪刚才说的,他知道的一些事,自己也可能知道贾放突然猛地醒悟过来:他手上有一座庆王时留下的园子,而水宪水宪在北静王府也有一座啊!
梧竹幽居、四方亭未始就不是通向另一个神奇世界的入口。
他掉脸看向水宪,正好被对方的眼神接住。两人在这一瞬间算是心照不宣,彼此都有了些默契。
聊得太远了,差点把今天的正事给忘了。水宪突然说,通汇行的掌柜说你接连好几次找他兑了铜钱这是怎么回事?
贾放万万没想到水宪来找他,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他只想了一秒钟,就决定把烦恼全盘托出:你知道我在南方有块封地,填来了四千余江乡民的事吧?就是那儿,那儿原本是个不用多少钱的地方,但是先在多了很多人,我也鼓励他们多做些生意。这么着,钱就不够用了
水宪的眼神稍许有些发亮,显然贾放的坦诚令他很舒心。他非常认真地听了贾放的话,而且完全没有去考虑贾放究竟是怎样远程操控他的封地。他听完了贾放的问题之后,哈地轻笑了一声,说:你就是想要一件东西能代替铜钱,面额又要足够小。
水宪话音刚落,贾放便觉得他原本迷迷糊糊的心思马上清朗了。
他的确是需要一件铜钱的替代品,黄金白银这些都不行而且桃源寨现在已经一定程度进入了商品社会,劳务也在逐渐成为商品。以前传统的以物易物方式是行不通的。
但这让他想起了另外一样东西:后世人都管叫爷爷的。
水宪继续往下说:宋时川中使用铁钱,铁钱沉重,一吊钱约有二十五斤重,当时想要买一匹绢,便需要近百斤的铁钱,极为不便。因此蜀中的商人便发明了一样东西
交子!贾放喜气洋洋地接口。他已经完全想起来了。他现在的问题,是在黄金白银的币值到铜钱的币值之间,缺乏一种相对较小额,但方便流通的货币。
既然南方缺,那他就自己印呗!最近这些时日他又是发安家费,又是放贷的,不正是往桃源寨这个封闭的小经济体内注入资金吗?一样都是发钱,他可以趁此机会,发行纸币啊!
水宪见贾放也想到了,连连点头,似乎在夸赞贾放的心思敏捷。
但是交子并未能够从宋时流传下来,形成一种新的钱币制度,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交子后期滥发,国库却没有足够的真金白银支撑,导致币值暴跌,信用永失。子放,你若要仿制交子,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我明白你的意思。贾放这时已经全盘想通,我不需要像交子那样做大额票据,我需要的,是在铜钱与真金白银之间,做一个恰当面额的支付流通工具,只是填补中间币值的空白,我还没有野心要让它来取代真金白银。
他一面说,水宪一面连连点头,说:看得出来你是个明白人。
贾放则继续说:只不过既然要做,就得好好做。至少防伪得想好。
此外他在想,如果真的发纸币,应该叫什么才好。古人发过现成的交子,但是后来币值崩了,再叫这个名字不太吉利,而且乡民们估计也不愿意相信;难道叫代金券?但代金券其实也并不是那个意思,以后也许桃源寨的商业环境成熟了,各种店家没准真的发点什么代金券之类的搞搞促销这种新的纸币,到底该叫什么呢?
谁料想水宪上前,一把拽着他的胳膊,道:走!
贾放:走哪儿去?
去我书坊去!
贾放:去书坊干啥?
他突然想起来:这不刚刚才说到要将纸币的防伪做做好吗?水宪这才邀他去书坊那书坊是什么地方,书坊是负责印刷的地方啊!
贾放忙道:等等我!
他来到潇湘馆的藏书室里,默想片刻,从架上抽出一本,翻看一看书名:《各国纸币防伪技术大观》就是它!
于是贾放把这本书揣在了衣袖里,匆匆跟着水宪去了天一书局下辖的书坊,请来了那里的老师傅,大家一起谈起了未来即将要印刷的纸币。
书房的老师傅听见贾放竟然要印钱,眼都直了,半天方道:这位爷,您真的不是要印纸钱?
贾放脾气很好地摇头笑道:当然不是,我要印的,不是纸钱,而是真正花了能用,能买东西,别人找零的时候还会倒找给你铜钱的纸币。
这么神奇?几个老师傅彼此看看,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唯独水宪悠悠闲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在他一帮侍候的书坊掌柜急急忙忙地走过来指点那几个老工匠,说:这位贾三爷是店东的至交好友。贾三爷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不要问那么多。
贾放连忙摇手:应该问的,应该问的,只有都问清楚了,大伙儿才好商量怎么印,该印多大,怎么防伪。
老工匠见贾放这么好的脾气,多少也热络了点,小心地问:贾三爷,您要印的这钱,上头打算印哪几个字。
贾放这时候已经拿定了主意,道:就叫流通券!